第六百三十三章 都是大明皇帝惯的_朕真的不务正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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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百三十三章 都是大明皇帝惯的

  王崇古已经把话说的足够明白和直接了,那就是他之所以能给工匠们存储六个月的劳动报酬在户部,是因为这是公家的钱,只要是公家的钱,那就是用之如泥沙,等同于说在瓜分大工鼎建的这个蛋糕里,王崇古稍微为穷民苦力留下了那么一点,而且还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报酬。

  其次就是朝廷有钱可以做这种事。

  朝廷要用这种方式去约束天下所有的工坊,商贾,最后只会让政令变得一地鸡毛。

  “二位,形而上的想法和形而下的实践,在产生矛盾和冲突的时候,以实践为重。《韩非子》言:世异则事异,事异则备变,是以圣人,不期修古,不法常可。此乃历代变法之总纲常。”王崇古看着海瑞和沈鲤就头疼,这两位真正的清流,对付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。

  韩非子说:世道变了,那么一切的事情也会跟着而改变,那就要做好准备应对这种变化,不应期望完全遵循过去的做法,也不应守着以前的常例许可一成不变,做事要懂得变通。

  假道学、假清流,只需要拿出各种黑料就能收拾,而这种真清流,理想主义者,就只能想方设法的说服对方了。

  张居正眉头紧锁的说道:“这一点我非常认可次辅的观点,常蓄六月报酬之法,不适合推而广之,倒不是说不会被认可,恐怕这政令会变成如同青苗法一样的恶政,青苗法本意是好的,执行之后,就成了朘剥百姓的一把利刃。”

  “常蓄六月报酬之法一推出,势要豪右恐怕要弹冠相庆了,因为势要豪右可以秋风扫落叶一样,兼并他人,最终形成他们梦寐以求的垄断,躺平收租了。”

  “本来这世道就是强者越强,弱者越弱,富者越富,贫者越贫,朝廷制定的律法,还帮着豪强兼并,最后的结果就是死水一潭,再无任何生机可言。”

  如果只站在朝堂的角度去看,就会将工坊主和商贾们和朝廷对立去看,但这条政令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对小作坊的伤害,势要豪右一下子就可以走完两百年都难以走完的兼并之路,做梦怕是都要笑醒了。

  “元辅所言有理。”海瑞一听,立刻明白了张居正的担心,矛盾说告诉海瑞,没有事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,所有事都是一体两面,只有把矛盾的两面彻底看明白,权衡利害轻重之后,再做决策。

  张居正的新政,说复杂,千头万绪,说简单,其实就是三个字,抑兼并,他的新政从头到尾都是围绕着抑兼并展开的,这是张居正的追求。

  王崇古立刻说道:“而且有官厂在,民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,那就是官民角力的过程,这对官厂和民坊都是有利的,官厂、官场,官场有的毛病,这西山煤局、毛呢官厂一个都不少,只有民坊有足够的活力,才能遏制官厂毫无下限的僵化、臃肿和贪腐。”

  “市场是很公平的,生存不下去就会被淘汰,保证民坊的活力,就是保证官厂的活力,反过来亦然。”

  道理是很容易讲明白的,官厂起的是主导地位,官厂把样儿打好了,那民坊自然不敢做的太过分了,这是一個相互的过程。

  “那拿什么去执行呢?肉食者和生产者签订了劳务合同后,肉食者不执行,朝廷一点把柄没攥着,恐怕到时候这政令也是废纸一张。”兵部尚书曾省吾提出了自己的疑问。

  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那靠什么去约束肉食者呢?难道绕来绕去,还是绕回依靠道德去约束肉食者吗?那等同于没有约束。

  王崇古左右看了看,低声说道:“稽税。”

  “啊,原来是要靠稽税啊!”曾省吾恍然大悟,看着王崇古颇为认可的说道:“我没意见了。”

  “我也没有意见了,早说要稽税,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稽税好,非常好。”海瑞立刻认同了王崇古的说法,存蓄六个月的劳动报酬看起来很难得到普遍的支持,而且还有兼并的风险,但是稽税真的会要人命。

  不发劳动报酬是吧,朝廷判罚仲裁了,仍然抵赖,那就别怪稽税院盯上了。

  海瑞和这些势要豪右打了太多太多的交道了,这些势要豪右绝对不是没有,就是不给。

  稽税院的稽税缇骑,被称之为牛头马面,稽税院的稽税催缴票,被广泛称之为催命符,但凡是被下了催缴票的豪门大户,哪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。

  稽税院一切稽税行为都要有催缴票,有票即催,无票则不催,但凡是不持催缴票随意追缴,则以谋逆论,瓜蔓连坐,国典具存,必不容贷。

  这是当初稽税房建立试点,在不断试错之后,才总结的经验。

  每一张催缴票,背后都是无数的线人汇报线索,稽税千户们带着缇骑们盘账,从蛛丝马迹里找出来的,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劳动,稽税千户会想尽一切办法催缴税款。

  交税和死亡一样不可避免。

  搞出稽税院的皇帝陛下,真的是个天才!

  “财富一共有两种方式进行增长,一种是创造,一种是转移,万变不离其宗。”大司徒王国光十分确信的说道:“创造财富,就是生产,刀耕火种的时候,人们只能采集,狩猎,后来人们驯服了作物和牲畜,进入了农耕,桃子不需要去野外冒着风险,就可以在桃园里摘取。”

  “转移,就是掠夺,可以是暴力的,也可以是合理的,比如大明依靠强大的生产力,取得了许多商品的商品优势,而后利用这些优势,通过贸易赚取差价,这就是合理的,比如泰西依靠更加强横的武力,进行刮地三尺的掠夺,就是暴力的。”

  “财富的转移,始终是一个零增长的博弈,有赢家就一定有输家,有人钱多了,一定会有人钱少了,所以,户部认为,既然要调节肉食者和生产者之间关于劳动报酬的矛盾,应该着力于鼓励生产,也就是创造财富,而不是着眼于转移财富。”

  “诚然,生产又累又慢,兼并、掠夺、朘剥,又快又轻松,人都是好逸恶劳的,可这是朝廷的职责所在。”

  王国光的意思很明确,稽税是转移财富的手段,王崇古制定的政令里,没有鼓励生产,只有鼓励转移,户部对这条政令,并不是特别认可。

  王崇古眉头一皱,思考了片刻问道:“大司徒有何高见?”

  王国光拿出一本奏疏来说道:“对于以经营困难为由,拒不发放劳动报酬者,稽税院查明无可执行财产时,此民坊转为工匠、学徒集体所有,以工龄为标准拆股赔偿,由官厂委派总办、账房和大工匠,以三年为期,想方设法盘活此民坊。”

  “这就是鼓励生产。”

  从来都只有民坊觊觎官厂的,现在倒反天罡,反过来了,官厂觊觎民坊!这让月台上的朱翊钧略微有些意外,这算是,寇可往,我亦可往吗?

  “这不就是抄家吗?”工部尚书汪道昆愣愣的说道:“白没归公,大司徒,这恐怕要被人骂与民争利了。”

  “不抄家,朝廷就不被骂与民争利吗?翻一翻国典实录,朝廷都与民争利两百多年了,利呢?”王国光立刻反问道。

  当你被指责要造反的时候,你最好真的在造反,或者有造反的能力,那就没人敢指责了。

  王国光的意思很明确,反正都要被骂,还不如大胆的去做。

  “说是抄家,其实也不是,因为不是白没到了朝廷,而是白没了给所有工匠。”王国光面色古怪的说道:“你们没发现吗?现在官厂和民坊之间,一上一下,却没有中间,而工匠集体所有的民坊,就是中间地带。”

  大明人是很喜欢折中的,但一面是官厂,一面是民坊,这就缺了折中,而现在户部牵头,探索官有所有制经济、民营所有制经济的折中之道,集体所有经济。

  “由生产者共同占有生产资料的一种生产模式,这种探索其实在官厂已经开始进行,毕竟工匠们拥有一部分分红的权力,以陛下的恩赏实现。”王国光补充说明了情况。

  王国光有这种想法,也不是无中生有,而是看到了官厂的实践,西山煤局、毛呢官厂,都会将利润的三成向下分配,这也是一定的集体所有经济,工匠们是占据了一定的生产资料,他们的经验就是生产资料的一部分,而大明皇帝以恩赏的形式,进行了分红。

  拥有分红的权力,就是股东,就是官厂的主人之一。

  “没收生产资料,这写在保障劳动报酬里面,非常合适。”王崇古认可了王国光的提议,反正都要探索制度的建设,不如从这些不肯遵纪守法,甚至不想给百姓劳动报酬的势要豪右开始。

  “关于保障劳动报酬之事,暂且归各级衙门的户房管理,日后再看是否需要专设法司执行,暂且在松江府进行试点。”朱翊钧在浮票上盖章,说起了试点的地方,又是松江府。

  大明朝廷又给申时行上压力了,松江府是万历维新的先行区。

  都察院海瑞拿出了一本奏疏,洋洋洒洒近千字,海瑞给他总结成了四条,而后将这四条进行了概述,就是八个字,马放南山,兴文匽武。

  “这位御史洋洋洒洒近千言,字字珠玑,逻辑完整,他说的很好,说的很对,但敌人来了,怎么办?”朱翊钧没有让廷臣发言的意思,首先对这篇文章进行了反对。

  大明军费一年一千二百万银,其中京营和松江水师的维系就超过了四百五十万银,大明军费支出占朝廷岁入的一半以上,马放南山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,庞大的军事支出,让朝廷在很多事情上,只能束手束脚,最典型的就是修驰道。

  缩减京营和水师规模,节省的开支收税,造福万民。

  这个御史还不是贱儒,他的意思是窑民工匠都是最好的兵源,而工兵团营也是最好的预备役,缩减了京营和水师的规模,就可以提高工兵团营的数量,从十二个扩展到二十四个甚至更多,以此来促进建设。

  若有外敌,则稍加训练就能应对。

  培养一个京营锐卒的庞大支出,能培养十个工兵出来。

  这也是一种振武,而不是说要解散京营和水师。

  朱翊钧由衷的说道:“是啊,大明现在建立了长崎总督府,倭寇被拦在了对马岛、济州岛、长崎、琉球的海域内,不能再滋扰大明东南,大明京营攻灭了土蛮汗、俺答汗,北方变得逐渐安稳了起来,看起来到了马放南山的时候,但一旦没有了京营、水师,这些危机就会卷土重来。”

  “此疏不议,过。”

  说的再有道理,皇帝否决了这本奏疏,那这本奏疏就无法进行廷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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